第3节

“十四条，工作礼仪。其一，举止得体；其二，着装规范。我们公司有统一定制的工装，作为在公司工作四年的老员工，你不会告诉我你没有工装吧？罗总尚且着工装上班，你一个技术员难道比罗总还特殊？看看你这拖鞋……”严昇盯着肖然，目光凛冽得像要把人给吃了。
  “严总监，我知道自己违反了《员工守则》，按照规定，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肖然知道自己这回倒大霉了，严昇肯定是要拿她开刀的，所以心中虽然不服，但也只得忍着。
  “我希望你回去好好读一读《员工守则》，不要再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低级的错误？肖然听到这话就想问候他的祖宗。不就是上班没有穿工装嘛，技术部里二三十号人，有几个穿工装的。不就是她上班穿了拖鞋，女式凉鞋里还有拖鞋款呢，那怎么算。肖然明白，严昇就是故意整她，而且还一点痕迹都不露，看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她都没地找人说理去。
  “严总监，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做事了。”
  肖然的脸黑得跟块煤炭一样，她此时的心情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破口大骂。可是，公司里还真没有那样的地方。所以，能唯一让自己待着又不被打扰的地方恐怕就是卫生间那不足两平米的空间了，而且她还不能骂出声来，顶多就是嘴巴动一动。不过，能动动嘴也是好的，至少几分钟之后，她回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没那么大火气。
  “肖然，节哀！不就是二百块钱嘛，顶多少吃一顿火锅。”小何过来安慰道。
  “什么二百块钱？”
  肖然瞧了一眼四下，同事们都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刚刚，每个人都收到严总监的邮件通报，因为你违反《员工守则》罚款两百，而且还说，从明天起，若技术部职员不按规定着装，都照此处罚。这不，刚刚好几位把在办公室放了有两月的春装都拿出来穿上了，这么热的天，也真难为他们了。”
  肖然站起来瞄了一眼，果然有几位已经换上了工装。公司的工装只有春夏两款，春款是比较厚一点的劳保样式，夏装是像军装夏常服的款，这个季节虽然是春末夏初，但已经热了，穿春款确实是厚了一点，夏装更合适。
  “兄弟们，这可是杀鸡儆猴，以后大家都机灵点。”肖然在技术员群里发了一句。
  “肖然，舍身成仁，我敬你是条汉子。”
  “肖然，你用钢铁之躯为我等淌出一条血路，英雄！”
  “肖然，三十六计里有美人计一说，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肖然，你这样的汉子，美人计不适合你。要不试试苦肉计，总监好歹也是男人，总有怜悯之心。”
  一帮男人在群里七嘴八舌，肖然看着这一条条消息，真觉得这一帮子男人凑在一起也绝对是一出大戏。
  “我这么如花似玉，倾国倾城，怎么到了你们这帮雄性动物嘴里，就成了比男人还男人的汉子。你们真是眼瞎呀！”
  “肖然，你这漂亮是真漂亮，但你骨子里是男人。要不，你去医院检查看看，没准你本来就是男人，只是披了副漂亮的皮囊。”
  “嘿，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找不到女朋友，确实是有理由的，就当一辈子单身狗吧！”
  “你不是也没男人嘛，彼此彼此！”
  群里热热闹闹都在跟肖然玩笑，他们经常这样。在这帮技术员眼里，肖然那就不是一个女人。以前肖然经常泡在车间的时候，车间有些材料一百多斤重，不常干活的男人抬起来也不轻松，肖然一个女孩子，跟别人抬着这一百多斤重的东西半点不喊吃力。这么生猛的女生，男人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第5章 空有一身本事，奈何是个妞
  肖然被罚款两百的事，下班之后各部门都收到了邮件。这个公司讨厌的地方就在这里，无论是谁被罚款了都不是开心的事，但公司还非得各部门通报，看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处罚名单里，肖然拿着笔在原本写满‘严昇’两个字的废纸上狠狠划了几个叉。这样似乎还不解恨，又在那名字旁边画了一坨屎，这才笑了起来。
  “肖然，我要去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你要不要一起去？”小何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问肖然。
  “我就不去了，今晚得加班。事情做不完……”
  “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带的？”何媗已经把包给拿上，动作还是很迅速的。
  “给我带几斤苹果吧。”
  “那行，你忙，我先走了。”
  何媗是文员，在技术部也就做一些辅助的工作，很琐碎，但是何媗不用加班，总是到点就走人，这可比肖然舒服多了。
  何媗与肖然是室友，她们都住在公司对面的安置小区里。这个安置小区是因为兴建工业园区对拆迁的农民进行集中安置的一个点，房子很多，空着的也很多，所以公司就在对面租了几十套房子给员工居住。员工自己不出房租，但水电气是自己负责。肖然与何媗住的是一套两居室，六十多平米，不算大，但两个人住确实足够了。
  肖然这一加班就弄到快十点才结束。技术部里也有几个同事在加班，各自都有负责的项目，上班时间干不完的活，堆得太多，不加班都不行。
  “你们还不走？这马老师提倡996，咱们要是能做到996，那也是幸福的。”肖然伸了伸懒腰，弄了几个小时的图纸，好像全身都不听使唤了。
  “你们这没结婚的还好，加班也就当消遣了。可我是有老婆有孩子的，天天加班受不了啊。昨晚回去都十一点了，老婆非说我不管她和孩子在外面浪。天地良心，我要有那个时间在外面浪，我宁愿回家去带孩子。”说话这位同事年前刚做了爸爸，他一个人工作，老婆则在家带孩子。其实，谁都不容易，无论是在外工作的还是在家带孩子的。
  “我先撤了，你们也早点走。”
  肖然从办公楼出来，厂房那边灯火通明。想起四年前刚到这里工作的时候，她常常加班到凌晨，每天都想睡觉，但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那时候技术部才四五个人，也没有什么文员，所有的活都得自己干。白天在车间盯着工人做事，晚上就回办公室画图纸。那时候，还有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小伙子，干了半年，受不了这样的工作，辞职走了。肖然也想过辞职，但是再找一份新工作并不容易，所以她就那样挺过来了。
  回到宿舍的肖然，像一摊烂泥一样倒在了床上。何媗刚刚洗完澡出来，身穿一件印花的粉色睡裙，显得很是可爱。
  “肖然，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何媗一边用毛巾搓揉头发，一边往肖然卧室走。
  “跟我有关吗？”肖然懒懒应了一句。前男友成了自己上司，没有比这更悲催的事了，还能有比这更坏的消息吗？
  “嗯！”何媗点点头，又朝肖然卧室里走了几步，来到肖然床边，像是怕谁听到一样，“肖然，对门搬来人了。你猜是谁？”
  “你不要跟我说，严昇搬到咱们对门住了？”
  “很不幸，你猜对了！”
  “他……。”肖然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来，“他有病吧？老总们不是都住在那边的酒店里吗？他放着好好的酒店不住，住什么公寓？他已经搬进来了吗？”
  “嗯。刚才我买东西回来，正好碰到他了。老实说，凑近了看，他长得还蛮帅的，五官很精致。虽然不是‘一眼帅哥’，但绝对是越看越帅的类型。”
  “小何，你该配副眼镜了。”
  肖然下了床，她这一身臭汗也该去洗洗了。
  “肖然，你不觉得他帅吗？”
  “他哪一点帅？哪一点？你这种小姑娘，根本不懂得人心的险恶，只知道看脸。这帅，就跟美一样，得是由内而外。光有一身好皮囊有什么用，也没个有趣的灵魂，这种人，不值得你粉他。”
  “肖然，你这是记仇了吧？对了，我听说你跟严总监还是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的，你们也没差几岁，是不是以前就认识啊？”小何偶尔会有点八卦，但只是偶尔。
  “你觉得一上任就拿师妹祭刀，这是认识的人会干的事吗？反正，我干不出来。”
  肖然拿着换洗的衣服走到卫生间门口，何媗也就跟着到了门口。
  “没准儿正是因为你们以前认识，所以他才拿你开刀。有个词怎么说的，‘杀熟’，对，就是‘杀熟’。”
  “要照你这么说，等我哪天升了职，就先拿你开刀。在公司里，可没人比我跟你更熟。我可是把你从上到下都看光过的……”肖然一手搭在门口，一手拿着衣服，看向何媗的眼神充满了暧昧与诱惑。何媗推了她一下，“你幸亏是个女人，若是男人，不知道得祸害多少小姑娘。”
  “姐姐我空有一身本事，奈何是个妞儿！”肖然仰天长叹，随及关上了卫生间的门，而后便是两个女孩笑得疯了的声音。
  一墙之隔，严昇正在客厅里整理东西。从家里带过来的一箱子书，因为这边暂时没有书架，所以那些书只能让它们继续躺在箱子里。其他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衣服都已整齐地放入衣柜，连床也铺好了，被子也换上了，甚至是窗帘也换上了自己喜欢的蓝色。公寓里的家具是公司之前就配好的，皮沙发很有质感，实木家具也显得大气、稳重。当然，搭配上他的蓝色窗帘显得有点奇怪，但他自己喜欢就好。
  原本公司是安排他住酒店，毕竟公司的十几位高管常年都住那边。严昇不喜欢，除了酒店找不到家的感觉，还因为离公司有一段距离，不如公寓这边更近，更方便。
  房子很干净。一套两居室，他一个人住，足够宽敞。他知道肖然就住在隔壁，因为刚才上楼的时候遇到了何媗，何媗说她与肖然就住对门，有什么事不清楚的可以过去问她们。肖然，对于严昇来说，不是一个在时间的流逝里就能忘掉的名字，因为她给他的伤一直都在。
  收拾完东西，严昇洗了个澡，然后坐在电脑前开始工作。今天是来这里上班的第一天，很多工作都还在熟悉当中。虽然毕业之后一直这个行业里工作，也算有些成绩，但不同的公司还是有不同的要求。何况这一次是这家公司高薪挖角，自然对他有更多的期待。
  技术部这帮人里，有年纪比他大的，也有刚刚大学毕业的，但肖然干的时间最长，绝对算得上是技术部的老人。今天这一天，他几乎就泡在车间里，也在车间里听到很多人提到肖然。从一百六十斤的大胖子变成现在一百来斤的大美女，肖然在这里的四年过得并不轻松。
  微信里有了消息，原来是罗总把他拉进了技术部群。三十来号人都在里边，即便现在是下班时间，仍旧有人在群里讨论工作。
  严昇翻看了一下肖然的微信，最近十条朋友圈只有两张照片，一张是日落，看那景致应该就在公司附近拍的。另一张是一帮人吃饭的合影，这其中有肖然，还有苏航。合影中的苏航把手搭在肖然肩膀上，很是亲密的样子，而肖然则笑得一脸灿烂。
  苏航？严昇有点意外。他和苏航一直都有联系，偶尔还会约个饭或是约个酒，但却从没有听苏航说起过肖然。严昇看着照片中的两个人，突然想起来，昨天傍晚肖然也在殡仪馆。当时他很匆忙，而且他也完全没有想到肖然会瘦了那么多，也根本没有想到肖然会去吊唁，所以根本没有注意殡仪馆里的人，如今这一回忆，他才有了印象。
  “他们……”严昇摇摇头。
  说起来，严昇会认识肖然，其实也是因为苏航。
  那时候，已经大四的苏航开始忙于找工作，恋爱这件事基本上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不过，大部分人都不是准备好恋爱，然后才开始恋爱的，而是你遇上了那个人，然后就爱了。严昇是这样，肖然也是这样。
  刚上大一的肖然还是个爱吃的胖子，而且胖子通常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胖，也知道自己不太可能像别人那样吸引男人的注意。所以，肖然压根就没有想在爱情这条路上去奋斗一下，毕竟她才十八岁，往后的路还长，大好青春不能花在爱一个人上面，也不能让别人有机会伤害自己。
  然而，那个早晨，苏航在食堂外面叫住她名字的时候，严昇就站在苏航身边。第一眼看到严昇，肖然并没有觉得严昇很帅，但就像后来何媗说的那样，严昇就是越看越帅的类型。当然，像肖然那样的大胖子，要说严昇对她一见钟情这也不太可能，但那个大胖子肖然确实让严昇一眼就记住了。
  第6章 不是所有陪你笑的人，都能陪你哭
  八点之前，技术部已经全员到齐，三十来号人整齐划一的穿着夏款的工装，这种场面已经是许久不见了。
  技术员群里已经热闹起来，有人说昨晚找了两个小时才在衣柜最底层找到工装，已经皱成猪肝了，连夜洗了，又用熨斗给熨烫干，一直忙到半夜才敢睡下。还有人说，一年不穿工装，发现裤子穿不上了，一大早就十分尴尬地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长肥的肚子。更有人说，工装又一次检验自己的颜值，即便是这样普通的工装，也掩饰不住他那帅气英俊的脸。当然，最后这个人自然引来了一帮人吐口水。
  四月的早晨，技术部里的工作依旧忙碌的展开，有人一大早就去了车间盯自己项目的进度，有人在微信里与客户方的技术人员作交流，还有人在认真画图，总之，大家都在新的一天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肖然今天穿了双运动鞋，搭配着这套深蓝色的工装也算得上清爽、利落；高高的马尾翘在脑后，似乎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肖然这两天都在做新项目的样品，因为客户那边催得紧，她也丝毫不敢马虎。一大早，肖然就在车间里跟生产部的技术员沟通工艺上的问题。车间里有些吵，而且灰尘也很重，两人都戴着口罩说话就有些不清楚。好在此前已经在微信里做过一些沟通，今天早上只是再把未确定的部分再做一个确定。
  从车间里出来，严昇正好在车间外面接电话，两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子未来还会持续很久，除非有一个人不干了。
  “肖然，p35现在进度如何？”
  肖然没想跟严昇打招呼，除了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太愉快，还因为人家正在打电话。可是，挂了电话的严昇却叫住了肖然。
  “p35现在正在做样品，这个星期内样品应该能做好。”
  “不是应该，这个星期内必须做好。今天早上，客户那边又催了。若是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来找我，但进度一定要快一些。我们还要给质检那边留时间，万一样品有什么问题，也有时间去修正。”
  “知道了，严总。”
  严昇交待完工作，转身又进了车间。肖然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他们最后一次在楼梯上遇见，她也是这样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哎哟，以后都得在他手下讨生活……来公司四年，都成了公司的老鸟才发现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肖然仰天长叹，而这句话也只能在心里说一说，怕别人听见，也更怕别人知道他们是前男友与前女友的关系，到时候就更不好处了。
  肖然往办公楼走，不远处有一栋别墅似的建筑。此前，他们技术部的办公地点就在那栋建筑里，一年前技术部的人多了，公司又新建了厂房和办公楼，他们才搬到现在的地方办公。肖然还挺喜欢之前的办公楼，她的办公桌就在靠窗的位置，抬头就能看近在咫尺的长江。有时候画图累了，又或者是工作烦了，抬头看看长江，心里也就舒畅了许多。
  “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肖然上楼的时候收到苏航的信息。
  “我很远呢。”肖然回复道。
  “我中午开车过来接你。”
  “你不陪着阿姨吗？”肖然又回复道。
  “我妈一早去舅舅家了，要明天才回来。我在家看着爸爸的东西也难受，出来走一走，就当是散心了。”
  “那行，你开车慢点。”
  肖然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过了，时间过得还是挺快的。苏航偶尔会来找肖然一起吃个饭，但那种时候是比较少的。除了这边离主城远，还因为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好吃的，而且肖然的午休时间就两个小时，苏航跑一趟来回在路上就不只花去两个小时。
  肖然只顾低着头看手机，也没注意自己多走一层楼，发现自己往楼顶的楼梯上走的时候，她已经走了一半了。调头想往下走的时候，才发现楼顶的门开着，她是一次都没有上过楼顶，这栋三层楼的办公楼在整个厂区里算是最高的建筑了。
  轻轻探了头出去，想着这个地方还不错，视野好，心情不爽的时候过来待一会儿，应该就能好许多。关键是，站在这个楼顶上是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长江的。不过，今天不是时候，她还有工作要忙，不然可以先在上面感受一下。
  “今天晚上吃了饭去看电影吧？”
  肖然刚要走，就听到隐约有个声音这样说。肖然回头瞧了一下，楼梯上没人。于是又探头往楼顶上看了看，在靠近门的角落里，有一对男女靠墙而立，颇有些暧昧的样子。男的是他们技术部的王工，外地人，三十多岁，已婚。女的好像是质检部的，应该不到三十吧，肖然叫不出名字来，但人却是认识的。
  “他们俩？”肖然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她似乎已经嗅到了出轨的味道。肖然记得这个女的好像是当地人，家就住在这附近的镇上，有老公有孩子，怎么跟王工搞到一起去了。肖然不敢久留，怕别人发现大家都尴尬，忙轻手轻脚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