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小事尔!(求订阅)
张楚抓起红缨赤铜虎头兜鍪扣到头上,再紧了紧黄金虎啸铠的束腰,抓住缰绳翻身上马。 青骢马似乎已经感受到了熟悉的战场气氛,鼻息粗重,不住的用前蹄刨地面。 张楚取下腰间的惊云,插到马鞍的刀架上,再一伸手,四名身披玄色重甲的玄武堂弟兄,合力抬着一把丈二长的古拙萱花大斧,送到他的手中。 张楚抓起萱花大斧,一千斤开外的份量,他的手却依然沉稳如铁铸,不见丝毫颤动。 这么沉重的兵器,其他的入品武者就算是拿得起来,也很难找到能驼动他的坐骑。 然而他胯下的青骢马,却只是不满的打了声响鼻,脚下不曾挪动一步。 张楚轻轻拍了拍青骢马肌肉虬扎的脖颈,抬头四顾,只见。 枪林漾寒芒、战马嘶长空! 烟尘卷土龙、步声撼山岳! 五万镇北军开拔,他与三千血虎营士卒,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驾!” 一道头顶上两根雉羽招展、浑身金光闪闪的人影,倒提着方天画戟打马行至他身侧,不无感叹的说道:“大军拔营,场面很是壮观吧?” 张楚点头,“很壮观!” “壮观就多看几眼罢!” 姬拔叹息了一声:“十五万袍泽弟兄,走到武定郡就只剩五万,再走到北饮郡,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张楚看了他一眼,问道:“全军大撤退,我前军通常担任什么角色?” 姬拔闻言,毫不犹豫的说道:“决死!” 张楚沉默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三千六百袍泽弟兄。 他看到了李正和骡子…… 看到了焦山和程璋…… 也看到了昔日东城头上,那个抱着弟弟的尸体想要与北蛮人同归于尽的朴实汉子。 注意到张楚的目光,三千六百道目光也齐齐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些目光之中,有空洞、有麻木。 更多的是崇拜与信任! 然而张楚迎着他们崇拜与信任的目光,却只觉得羞愧难当…… 他于孔常鸣手下硬夺来两条船。 一条船满载三百人。 哪怕是超载,四百人也到了头儿。 而这里,除了六百早已将家眷送入北饮郡的四联帮弟兄,还有三千血虎营士卒的家眷,还在城中。 四个人,分一个船位。 都是拿命跟他拼的好汉子,他不想搞任何差异化待遇,但他的能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两艘,孔常鸣不敢不给。 两艘,狄坚、聂犇、史安在不会在意。 再多,就可能一艘都没有。 不多时,一骑手持令旗纵马冲入千军大营,高喊道:“传少帅令,前军在后,后军在前……” …… 南城外,临时码头。 乱成一团。 女人怀中孩子的哭闹声,倚杖老人泪洒衣襟的哀叹声,嚣张的家丁之间的决战声,皂衣小吏声嘶力竭的叫喊声…… 喧嚣如菜市。 五十身披玄色鱼鳞甲,手按长刀的玄武堂甲士,紧紧地围着知秋、夏桃、福伯、石头,以及抱着小锦天的花姑和李幼娘,在嘈杂混乱的人群中,一点点移向指定的三桅大船。 张楚手头的船位有限,纵然是张府也没能得到优待。 张府上下,四十来口子,只有知秋、夏桃和福伯、石头这四人,有资格乘船。 其余的下人,都只能押送行李,徒步上千里去北饮郡,这一路上,山水迢迢、兵荒马乱,有多少人能活到北饮郡,都是个未知数。 在这个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出过生长之地百里以外的时代,上千里的远行,无异于是一场以性命为赌注的冒险。 这也是为何船位会如此紧张,许多锦天府中产阶级愿意花费毕生积蓄求一位,而不可得。 而四联帮高层中,骡子的家眷早已送去狗头山,只剩下李正这一家子没走。 倒不是李正不想送她们走,而是北蛮人入关之时花姑已是个怀胎九月的大肚婆,李正又怎么放心让别人护送她去北饮郡? 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孔常鸣分给他们的两艘三桅大船,就在三十艘大船的中部……不靠前也不殿后,刚刚好。 两首三桅大船的跳板前,秦振纲领着一班小捕快正拼命的挡着混乱的人群靠近这两艘船,眼见知秋她们来了,心急火燎的一拍大腿道:“哎哟,张夫人诶,您可算是来了,您要再不来,下吏就快拦不住了!” 知秋牵着抱着大黄狗的石头,似乎没看到他脸上的焦急之色,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她扭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七百余血虎营家眷,温婉的对身侧的花姑轻声道:“妹子,咱们先让叔伯姐妹们上船吧。” 花姑还没出月子,身子还有些乏力,李幼娘在她身边扶着她,见知秋对自己说话,她有些畏惧的点头道:“全凭大姐做主。” 论年纪,花姑肯定要比知秋年长的。 但张楚和李正的关系注定了,无论知秋年岁多小,花姑都必须以姐姐之礼待之! 李幼娘听到自己嫂嫂唯唯诺诺的语气,不满的撅了噘嘴。 哪知知秋笑吟吟的顺手就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这下子,她更不满了,那小嘴儿撅得能挂油壶。 “你也就是运气好,比俺早生了几年……” 她在心里抓狂的大喊道。 “大武。” 知秋偏过头,对身边率队护送她们的玄武堂香主轻声道。 “大嫂。” 玄武堂香主毕恭毕敬的躬身抱拳道。 “让叔伯兄弟姐妹们先上船吧。” “是!” 玄武堂香主应了一声,转身大喊道:“登船!” 知秋拉着石头让到一旁,帮忙一起维持秩序。 “大伯,您慢点……大武,派一名弟兄扶这位大伯上船!” “是,大嫂。” “嫂子,孩子抱稳了……后边的人都走慢点,别挤着孩子。” “排好队,一个一个上船。” 七百余人,都是血虎营士卒的家眷、老小,眼见将军夫人亲自维持秩序,还有哪个敢乱,乖乖的按照知秋说的,排队一个个上船。 待所有血虎营家眷都登了船后,两名随船皂衣小吏满头大汗地从船上赶下来。 “张夫人,己字二号船装不下这么多人,真的装不下,您撤一些人下来吧……” “是啊,张夫人,己字三号船的船舱里,已经透不过气来了……” 玄北州地处九州正北,多旱少雨,并无战船用武之地,这些三桅大船,都是粮秣运转司的运粮船,甲板空间不大,主要依靠船舱载人载货,但船舱为了防水干燥,密不透风,乘三百人已是极限。 而现在两条船上都已经挤了三百七八十人,人挤人、人挨人,一个不好,一船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出发,还没到地儿就成一船死尸了。 “两位大人不必惊慌,我们自有安排。” 知秋不紧不慢的应道,说话时的语气、神态,都像极了她的男人。 顿了顿,她偏过头对身后的玄武堂香主道:“大武,安排人手吧!” “是!” “耿阳、谷铁,你们领二十五名弟兄上己字三号船!” “是,香主!” “其余弟兄,随我上己字二号船!” “若有急事,以响箭传讯!” “是,香主!” 玄武堂香主的命令一下达,立刻就有数名玄武堂弟兄按着腰刀,冲上三桅大船。 很快,两名随船皂衣小吏就听到一阵儿“嘭嘭嘭”的声响,一扭头,就见两艘三桅大船船舱上部的壁板,突出了一个个沙包大的拳头。 两人瞬间就惊呆了! 通风口不足就直接暴力打出一些通风口来? 这可是粮秣运转司的运粮船,是公物啊! 是想打几个窟窿就能打几个窟窿的吗? 那位游击将军的部下,果然都是些骄兵悍将啊! 知秋见船上已经准备妥当,扭头对花姑和李幼娘道:“两位妹妹,我们也上船吧。” 花姑正要回话,李幼娘已经拖着她往己字三号船行去,“俺们才不要跟你坐一条船呢!” 花姑拗不过小姑子,只能朝知秋递过来一个歉意的眼神。 知秋哑然失笑。 她当然知道这小丫头闹什么别扭。 但这事儿又不能怨她。 她从来就没反对过自家男人迎新人进府,甚至一门心思的想把他赶到桃子床上。 但他自己不愿意,她还能勉强他吗? 一口黑锅扣她头上,她多冤啊! 这样的男人,真是让人不得不爱他到骨子里呢。 “大武,登船吧!” 知秋知道李幼娘不想见到她,也就随她去了,反正乘什么船都一样,己字三号船上也有二十五位玄武堂弟兄随行保护,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 镇北军开拔! 人到一万,无边无沿。 五万人马,扯地连天! 张楚身处大军最后方,往南望,一眼望不到边。 在大军的左侧,是三十艘三桅大船,右方,是宛如汪洋一般的锦天府十万老百姓! 孝子背着父母。 良人搀着婚假。 鳏夫牵着老黄狗。 坐着马车。 赶着牛车。 推着独轮车。 唉声。 叹气。 泪流不止。 路上行人欲断魂…… 张楚只是粗略的扫视了一眼,就又想叹气。 他觉得,他这两个月叹得气,比他前世二十年多年还要多…… 都说人类的进步史,就是一部战争史…… 还有砖家叫兽曾大言不惭的叫嚣,人类的科技树,就是军工点出来的。 那些砖家叫兽只怕从来没有认真的琢磨过“宁做太平狗,莫做乱世人”这句话。 就像张楚,前世看那些热血战争片的时候,也曾恨自己生错了时代,若是自己能生在某个时代,定要指挥千军万马,冲出国门,放马富士山…… 如今他置身战争之中,才觉得战争游戏,真的一点都不好玩儿。 热血是一时的…… 苦难是长久的…… 战争,绝不是死多少人那么简单。 而是千千万万各被战争毁掉了一切的苦难家庭,以及千千万万个活在战争阴云下的苦难普通老百姓。 死很可怕…… 等死和随时都有可能死,更可怕…… …… 三十六艘三桅大船还能遥遥在望,而锦天府已经渐渐只剩下巴掌大。 张楚勒住胯下青骢马,扭头远远眺望锦天府。 古老的城池,伫立在地面线的尽头。 看起来,依然是那么的宁静、祥和。 就像是一位慈祥的老者,伫立在家门,向着已经渐行渐远的子孙晚辈挥手作别。 张楚渐渐湿了眼眶。 人的感觉,有时候真的很奇妙。 上一次他率领四联帮三千人马离开锦天府,他心头总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回来。 然后就真的回去了。 而这一次离开锦天府,他心头却觉得,此生只怕是很回来了…… 锦天府给他的记忆并不算美好。 血腥、杀戮…… 但他在锦天府,收获到了前世二十多年都没不曾有的质朴亲情、爱情、兄弟情。 他忽然压抑不住心头呼啸的情绪,神经质的用力朝地平线上的锦天府挥手,大喊道:“再见!” 听到他的大喊声,他周围的许多人都忍不住掩面痛哭…… 他们都是钢铁一样的好汉子! 北蛮人大军围城的时候,他们没哭。 周围的袍泽弟兄一个个扑倒在爬上城头的北蛮人身上时,他们也没哭。 这一刻,他们却一个个都哭得像是刚进幼儿园的孩子。 或许,他们每一个人心中也都在大声疾呼,我们明明都已经守住了锦天府,为什么还要南迁? 为什么还要抛弃家乡? 张楚低下头,慢慢的扫过那一双双悲戚的双眼,他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能说点什么…… 他们都是好样的。 北蛮人两万大军围城,打了三天三夜,他们都死死的摇着一口气,挺住了。 是大人物们,让他们失望了…… 他强迫自己偏过头,不再去看锦天府,不再去看那一双通红的双眼。 然而他刚刚一回头,就听到后方的天际,似有马蹄的轰鸣声传来。 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勒住青骢马仔细倾听。 没错! 霎时间,一股麻衣,从他的脚底板窜上他的天灵感。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冒起了一个个鸡皮疙瘩…… 这不是恐惧! 是愤怒! 是兴奋! 他猛然高举手中萱花大斧,如怒狮一般扬天咆哮道:“备战!” 下一秒,长刀出鞘的整齐声音响起。 张楚再回头。 看到的已不再是一张张悲戚、无助的面孔。 他看到的是,是一张张暴怒到狰狞的面容! 敌袭? 不过你死我活。 小事尔!